尤努斯正在打破中國小額貸款多年來的沉悶局面。也許,中國幾代知識分子的鄉村試驗由于這個外國人的到來而走向高潮
“到農村去!農村是個廣闊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為的!”
1968年,像那個時代的年輕人一樣,時在美國讀博士、28歲的孟加拉青年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也參加了反戰游行,喊著革命口號。馬克思經濟學和毛主席語錄曾經讓他激動。數年后,他從左傾變成了資本主義者,從經濟學教授變成貧窮終結者。他響應了一種更真實、更偉大的號召——向窮人提供小額貸款。
1976年,以865塔卡(合27美元)借給42個編竹器的婦女為起點,尤努斯開始了一場幫助窮人的扶貧試驗。二十年后,格萊珉銀行(Grameen,孟加拉語“鄉村的”)總額達到10億美元。三十年后,累計發放貸款53億美元,惠及600萬窮人(96%為婦女),還款率高達98.89%——令全世界的銀行家感到汗顏。
2006年10月13日,由于“自底層推動了經濟和社會的發展”,“窮人的銀行家”尤努斯和格萊珉銀行共同獲得2006年諾貝爾和平獎。
十天后,尤努斯如約來到北京,參加中國小額信貸國際論壇。多了諾獎的光環,以往不被關注的尤努斯受到了明星般的歡迎。他身穿傳統的孟加拉格子長衫(除了格萊珉銀行,他還擁有電信、紡織、互聯網、信托等十幾家公司,格萊珉品牌的格子在孟加拉布家喻戶曉),頭發花白,笑容可掬。
在會見了央行和銀監會的高層之后,尤努斯宣布:中國將允許他開一家格萊珉分行,可以同時吸儲和發貸,甚至開展保險、養老金等業務。他一個人就打破了中國小額貸款多年來的沉悶局面。幾代知識分子的鄉村試驗終于掀起了高潮。
這是一個社會企業家(Social Entrepreneur)的典型故事。
格萊珉奇跡
“我不想見缺錢的小企業主,我想見真正的窮人。”
1986年,尤努斯對美國阿肯色州長比爾·克林頓的官員說。但對方看著他,仿佛他是在用孟加拉語講話似的。格萊珉項目被引進阿肯色,命名為“信任基金”,克林頓競選總統時,還經常提及這個與貧困做斗爭的創新方法。
這時候,做了十年小額信貸的尤努斯已經迎來了轉折,包括他的個人生活。為動員孟加拉有“遮蔽習俗”的婦女使用貸款,獲得銀行的支持,在戰亂動蕩的坦蓋爾(離首都達卡很近)開設19家格萊珉分行,尤努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辭去了吉大港大學經濟系主任的職位,第一任妻子(1970年結婚)帶著女兒回到了美國。
2006年10月22日,尤努斯攜1980年再婚的夫人阿芙羅茲、女兒迪娜(1986年出生)接受北京大學榮譽教授的聘書。“我不知道為什么,孟加拉的人仍然叫我尤努斯教授,實際上我很久不教書了。”他說,“窮人教會我一種全新的經濟學。”
一開始,尤努斯并沒想當放貸人,他要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1974年,獨立解放才3年的孟加拉遭受洪災,饑荒嚴重。在賑災音樂會上,甲殼蟲樂隊的喬治·哈里森唱了“你惟一需要的是愛”。尤努斯想做有用的事,幫助農民增加糧食生產。他種稻子,改進灌溉系統,與農民共管農業合作社,“在學術與鄉村之間建立起聯系”。
尤努斯從不擔心賺錢。他的父親是珠寶商,他自己經營過包裝廠,“如果想的話,我可以做到在商界出人頭地。”但貼近貧困,使他意識到窮人也有創造力,窮人的信用要比富人好得多,窮人需要的只是機會——那就是貸款。
1976年,尤努斯走訪喬布拉村,與有3個孩子的21歲農婦蘇菲亞的相遇成為小額信貸史上最動人的一幕。蘇菲亞借5塔卡(22美分)買竹子,編好竹凳賣給高利貸者還款,每天收入2美分。村里42個婦女,借款總額27美元。“就因為沒有這27美元,所有家庭都飽嘗了無盡的愁苦。”尤努斯在自傳《窮人的銀行家》中寫道。
抑住施舍的沖動,尤努斯把錢貸給這些傳統的“金融界不可接觸者”,無需擔保,每周分期付款……“一天一塔卡可能很可笑,但它制造出穩定的增值收入。”就像那個棋盤一格放一粒米、下一格翻倍的故事,幾何遞進顯示了驚人的威力。
一場基于人類信譽和勤勞的冒險開始了,攫取的是金字塔底部的財富。
1983年,經過不懈努力,孟加拉批準格萊珉銀行成立(初期政府占60%股權,如今保留6%,貸款者擁有94%)。尤努斯在喬布拉村27美元起步的小小試驗成長為一個金融機構,為全國1/5的人服務,58%的借款人及其家庭成功脫離了貧困線。截至今年6月底,格萊珉銀行有2185家分行,18151個員工,服務69140個村的639萬名借款人。
尤努斯清楚地記得開業典禮那天,陽光燦爛。他和同事們背誦了《古蘭經》。穿著紗麗的婦女充滿感情地發言。成千上萬的赤貧者用腳為夢想投票。“我們宣布了一個長久的金融隔離時代的終結。貸款不止是生意,如同食物一樣,貸款是一種人權。”
“這不是慈善,這是商業!”
如果找到一百個人,每個人捐出一百美元給格萊珉信托去資助格萊珉銀行在全球的復制項目,那會如何呢?
對于尤努斯的提議,一位慈善家問:“你打算何時啟動這個規劃?”尤努斯看了看表說,“五分鐘以前。”后者從錢包掏出一張一百美元的鈔票,“好吧,我是頭一個。現在,還差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塊了。”很快,一億美元的小額貸款基金就成立了。
尤努斯籌集資金的藝術和他發放貸款一樣精彩。不過,他在中國并沒上演類似的一幕。他多次來中國考察,熟悉中國的前輩(如晏陽初的定縣試驗、梁漱溟的鄒平試驗)和同行(如茅于軾、湯敏的山西臨縣龍水頭村扶貧基金)。他在中國喜憂參半,“中國獲得小額信貸的人只有10萬,這是一個壞消息;很高興看到一百多個小額信貸機構在開展工作,這是一個好消息,但是我們希望中國能進一步發展。”
格萊珉模式已在全球60多個國家推廣,在中國開展了16個項目,向5.35萬人提供163萬美元的貸款。2005年聯合國“小額信貸年”,實現了使1億貧困家庭受益的目標。而要在2015年之前達到1億5千萬,尤努斯說,“需要中國有非常大的作為。”
會見央行副行長吳曉靈時,尤努斯提醒道,“不要看小額貸款已經到達了多少人,而要看多少人還沒有獲得幫助。”格萊珉的借款人中42%尚未脫離貧困線。
尤努斯也許是為數不多的希望他獲得成功的市場會最終消失的商業領袖。他并不是在窮人中播撒資本主義的種子,但讓他們過上了有尊嚴的生活——格萊珉通信公司催生了眾多的“電話女士”,針對約萬名乞丐的項目將小額信貸發揮到了極致。“我們的成功不是一種偏離,而是一種新的企業的特殊范例,受社會良知的驅使。”
除了創辦當年及1991、1992年水災外,格萊珉銀行一直保持盈利(有特殊的免稅政策),2005年達1521萬美元。但該非政府組織不是在做慈善,尤努斯說,“別傻了,他們(布什和布萊爾)應該忘記慈善,采取商業的方式戰勝貧窮。”
慈善容易使窮人依賴并壓制創新,小額貸款卻激發了他們自助和自雇的潛力,“社會商業公司”(Social Business Enterprise)更能雙贏。格萊珉的貸款機制簡化令人驚奇,忠實地償付貸款被認定是孟加拉文化天然的一部分。尤努斯自豪地說,“也許有人會罵我們天真,但是我們的壞債率低于1%。”
當然,尤努斯也招致了很多爭議,諸如格萊珉過于依靠他的人格品質了,管理不透明,旗下的格萊珉漁業、房屋、醫療、保險、證券等有謀私之嫌。他說,那些公司是獨立的,都為窮人服務,他還將用諾貝爾和平獎的1000萬瑞典克朗(137萬美元)獎金成立一家生產低成本的高營養食品公司,剩下的錢再建一所窮人眼科醫院。
尤努斯承認,小額貸款無法解決社會的所有問題,也不是一舉消除貧困的神奇藥方,但至少指向了人類的福祉方向。“我努力想象一個沒有貧困的世界。”
(本刊見習記者邢紫月對本文亦有貢獻)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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