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20年的發展,全國各類民辦高校已達1200多所,注冊在校生140萬人
■今年又將有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學子走進民辦高校的課堂
■民辦高等教育在“寒冬”中掙扎
■一些民辦高校存在的問題使整體信用越來越低,民辦教育正陷入惡性循環
1300多名學生險被集體倒賣
校長親自賣學生:一個學生一年800塊
■保安強行阻攔學生退學引發百人爭斗
●警官說:“這學校忒亂,把我們都氣壞了。”
2004年12月13號,河北涿州郊外一所叫“京橋大學”的民辦高校校園里,近百名學生和十多名保安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沖突,學校保衛處被砸爛,一名保安當場被幾十名學生追打得頭破血流。一位目擊者回憶說:“拿板凳什么的打的,我看著血躥這么高!我估計他腦袋……反正那時候已經血肉模糊了。”一位當時參與辦案的警官也對當時學校里零亂的景象記憶猶新。他說,百來個學生沖進教學樓,砸爛了很多東西,學校里當時一片混亂。
當地警方調查認為:沖突的起因是學生要求退學,學校保安阻攔并打了學生,隨后引發近百名學生與保安的打斗。涿州市公安局警官秦洪照介紹說,那天大概是四點多報的案,他們一直給雙方做筆錄做到晚上。學生們反映說:“學校不讓我們走,我們就是想離開這兒。”保安也證實,是在盤查幾個要退學的學生是否辦了退學手續過程中,雙方起沖突的。這位警官對記者說:“這學校忒亂,把我們都氣壞了。”
警官還告訴記者,京橋大學屬于民辦大學,為了保證生源,學校這段時間對學生們看管得很嚴。因為學校大門有保安把守,所以在這場沖突發生之前,三天兩頭有學生翻墻逃跑,連行李都不要了。警方還證實說,這起流血事件,已經是京橋大學短短一個月內第三起因學生退學引發的群體斗毆案件。
■學校從北京突然搬到涿州
●女學生哭訴“被人賣了!”
學校里的1300多名學生都是從全國各地招來的新生。三個月前,京橋大學剛剛從河北廊坊“東方大學城"匆匆搬出,遷到涿州市郊外這個叫“長安小區”的社區。這個社區距離涿州市區大約十幾公里,原來是一家國有企業的生活辦公基地,京橋大學租用的就是這個基地的辦公區部分。小區的居民說,2004年7月,小區里突然開始出現施工隊,敲敲打打,修修補補,短短兩個月后,這里變成一所大學。
京橋大學法律系學生小蓮告訴記者,當初招生的時候,老師曾明確告訴她,京橋大學是北京的一所民辦高校,在東方大學城。誰想到,學校卻一車把他們拉到了河北涿州,“那天出了涿州市區,看到一大片玉米地,周圍都是平房,都看不見個人,我就開始哭啊!‘被人賣了’!我就開始哭、哭、哭。到了學校我就給我媽打電話,說我要回去。”
校址的更改還在其次,隨后學生們發現,學校很多情況跟當初宣傳、承諾的太不一樣。
一位曾在京橋大學讀書、后轉到另一民辦高校的學生吳迪對學校里的設施非常不滿。他說,學校太小了,還跟居民區混在一起!足球場、籃球場都是人家居民小區的,根本不是學校自己的。
來自銀川的周偉告訴記者,很多講課的老師是在讀的學生,“不知學校從哪里找來大三的學生,交點錢給你辦個講課證,就可以當老師,就給我們上課。”周偉還說了一個至今讓他耿耿于懷的事,“我們第一個班主任竟然就是從居民小區剛剛招聘過來的居民!”
更讓學生們沒想到的是,11月中旬的一天,學校突然來了一群民工,他們封了教學樓,鎖了女生寢室,不僅課上不了,連女同學的自由都受到限制。一打聽,學生們才知道,原來學校欠了人家施工隊裝修校區的一千多萬施工款。京橋大學校區內一家超市的老板向記者證實,那段時間,學生根本沒法上課,“主要的頭頭不出面,一般的副校長來抵擋,只說學校沒有錢”。拿不到錢,民工自然就封學校的門,“他們吃住在學校的教學樓里,前后大概持續了一個月的時間,學生沒法上課。”
■校長親自賣學生:一個學生一年800塊
許多學生都向記者證實,導致學生大批要求退學甚至發生與保安流血沖突的直接導火索是,2004年12月初,京橋大學校長張艷梅帶著北京另一所民辦高校——北京國際金融專修學院的人來到涿州,準備暗中把學生第二次整體倒賣。
北京國際金融專修學院當時的院長王志偉向記者證實確有此事。
他告訴記者,2004年12月底的一天,張艷梅找到他,提出把京橋大學涿州校區一千三百六十個學生倒賣給國際金融專修學院。雙方私下簽訂了一個協議,商定買賣價格是一個學生一年八百塊錢。王志偉說,雙方都知道此事違法,所以是背著北京市教委、背著學生簽定這個協議的。他們準備在北京國際金融專修學院門口掛上“京橋大學昌平校區"的校牌,任命王志偉為京橋大學昌平校區校長,張艷梅帶著王志偉,以“京橋大學昌平校區校長”的名義前往涿州,準備哄騙這批學生前來國際金融專修學院。
記者看到了京橋大學和北京國際金融專修學院簽訂的這份協議。王志偉說,這樣他們只花了很少的錢,就獲得了一千多個學生三年的學費收入。
但是,幸運的是,這份協議最終被學生識破,沒有兌現。京橋大學工商系學生小云回憶了張艷梅帶著王志偉來學校的那一幕:“張艷梅說來給我們開大會,她介紹王志偉是‘京橋大學昌平分校的校長’。王志偉說,‘我要把你們帶到昌平去,你們是沖著北京來的,我要把你們帶回北京,在昌平那兒,有多好多好的待遇’。結果當場有一個學生問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在昌平那個學校,門口牌子是‘國際金融專修學院’?王志偉當場就傻了。這個學生又反問他:你不就是那個國際金融學院的院長嗎?”。
■京橋大學背后另有公司運作
學生們說,在京橋大學涿州校區上學的這一年,他們非常疲憊,正常學習得不到保證,治安混亂,大量學生流失,還要防著被學校賣掉。涿州的這個京橋大學究竟是所什么學校?
在京橋大學2004年招生簡章里,記者找到了對京橋大學的介紹,說它是“由北京市教委批準的全日制民辦高等院校”;在網上,記者搜索到北京市的確有一所民辦高校,叫京橋大學,地址在北京海淀上莊;在京橋大學網頁上,記者也發現,京橋大學的辦學許可證是北京市教委頒發的,許可證號是“京教社證字V60118”。一所北京的民辦高校是怎么來到涿州的呢?記者找到出租用地給京橋大學辦學的某企業公共事業部負責人。在那里,記者看到了雙方的租借合同。
負責人:這是……它的法定代表人,這不是,郭魁斌嘛。
記者:注冊地是北京海淀區王莊路一號清華同方科技廣場B座26層,北京途錦高科投資有限公司。
記者:還想看看這合同里邊有沒有說到京橋的事?
負責人:沒有。它這跟京橋沒關系。
這家企業的負責人說,出面租借這塊場地的,不是京橋大學,而是北京一家叫途錦高科投資有限公司的企業。那么這家企業和京橋大學又是什么關系呢?按照合同所寫地址,記者來到清華同方科技廣場26層,結果發現,這里已是人去樓空,一片狼藉。辦公室大門上貼著拍賣公司受海淀區人民法院委托查封的封條,落款時間是2005年6月23號。
幾經輾轉,記者聯系到途錦集團副董事長趙馳鋒。他告訴記者,董事長郭魁斌已于今年4月4號因涉嫌虛報注冊資金,被公安機關采取了強制措施。至于途錦集團和京橋大學之間的關系,他解釋說:“京橋大學有兩個校區,一個在北京海淀上莊,一個在河北涿州。在涿州這個校區,東方途錦控股占70%的股份,原來的京橋大學占30%的股份,實際上背后運作是途錦。”
記者又來到涿州市教育局,主管民辦教育的民教辦主任劉琳告訴記者,京橋大學沒有在河北當地任何一級教育行政主管部門備過案。他還告訴記者,北京市教委也曾來人說,京橋大學遷址涿州一事,北京市教委也不知道。劉琳認定,根據國家有關法規,京橋大學涿州校區的辦學行為屬于違法辦學。
一些業內人士指出,京橋大學與途錦集團的這種股份合作方式沒有得到教育主管部門的批準,其實質就是出借校牌異地辦學。北京師范大學教育政策與法律專家勞凱生教授分析了其中的危害,他說:“以一個學校的名義招生,但實際上卻不在這個學校所屬的教育主管部門管轄范圍內辦學,在真正的辦學地點又不報批,這樣的辦學方式,保證不了教學質量。因為每一所民辦高校都需要嚴格的審批,異地辦學必然損害學生利益。”
經過家長、學生多次反映問題之后,2005年5月,京橋大學涿州校區的學生終于在北京市教委的協調下回到北京,到原途錦集團下屬的一所民辦大學——北京工商管理專修學院上學。對這批孩子來說,前面的路依然不可預測。他們到底算京橋大學的學生還是北工商的學生?幾年后,他們拿到的是什么文憑?學生們說,他們非常困惑。學生小蓮說,“他們現在都把我們當成交易的貨品了,我們現在沒有自由。別人說賣,‘馬上就走吧!’人家來個車,說打包明天走,‘去哪兒?那就走吧。’說不定北工商明天也倒閉了,我們又會去哪兒?……” 民辦高校“招生陷阱”防不勝防 教授死了照片還貼上去 招生簡章里列出的名師,連校長都沒見過
伴隨著不知在哪拍攝的優美的校園,京橋大學2004年招生光盤里的解說詞格外誘人:京橋大學始終以美國的麻省理工大學、中國的清華大學為榜樣,立志為祖國培育出更多、更優秀的復合型理工類高科技人才……家住沈陽的小云高考結束后,在當地的一個民辦高校招生會上第一次聽說了京橋大學。她說是漂亮的招生簡章最終讓她決定選擇這所京橋大學,“說京橋是民辦高校的鼻祖,是最早的,夸得可好了,簡章上寫得特別漂亮。”
京橋大學的招生簡章和所有的宣傳資料的確都寫得讓人怦然心動。它說,學校設在北京,在“亞洲最大的教育基地”東方大學城內,環境得天獨厚,各種設施一應俱全。但是學生們入學的時候才發現,學校不在北京,不在東方大學城,而是在河北涿州一個居民小區里。除硬件設施外,學生們最看重的師資也和當初宣傳的大相徑庭。
■學校里的名師,校長都沒見過
招生光盤是這樣介紹京橋大學的師資力量的:京橋大學擁有一支來自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北京科技大學、航空航天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等著名高等學府的教授、專家、研究員、導師組成的教師隊伍,80%以上具有副教授以上的職稱,另有中國博士后聯合會海外留學歸來者加盟學校的管理和教學。法律系學生小蓮說,當初選擇京橋,很大程度就是沖著這些老師來的。但是,事實上直到今天,小蓮他們也沒有見過這些教授中的任何一位。記者拿著京橋大學2004年招生簡章詢問周校長:“這上面有很多教授的照片,包括有外教的。您在這兒當校長的時候,見到過這些人嗎?周其庚回答說:“沒有,根本沒有。這個照片怎么來的,我也不知道。他們也根本沒有來教過課。”
按照招生簡章上的介紹,記者輾轉找到了其中一位——原北京農業大學教授孟憲珍。孟教授告訴記者:“我從沒有跟京橋大學簽訂過到廊坊的這個東方大學城去教課的協約,也從來都不知道大學城在什么地方,不可能去教課,更不知道這個學校還在涿州。”
■招生簡章竟列有不存在的醫學院
京橋大學原副校長周其庚說,京橋大學的招生簡章是途錦集團專門請人編寫的,這份招生簡章上,子虛烏有、張冠李戴、夸大其詞的地方比比皆是。比如醫學專業,按照國家規定,京橋大學根本就沒有開設醫學專業的資格,可招生簡章上卻醒目地列出有醫學院,結果幾十個學生前來報名,給周其庚他們帶來很大的被動。
學生們還說,京橋大學招生的時候,招生老師曾給每個人發了一份就業責任書,承諾拿到學歷證書后給他們在北京安排工作,甚至還保證說如果學生畢業一年后學校沒能安排工作,就退還學生所有的學費。在京橋大學的招生簡章上,記者看到這樣的字眼:學校和中國國際環保集團簽訂了20年用人協議,憑中國國際環保集團的證書可在全國環保系統就業。記者通過各種途徑都沒有找到這個叫“中國國際環保集團”的機構,國家環保總局人事司副司長吳國增向記者證實說:“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我個人也不知道有這個機構,各地的環保系統是根據用人需要來招收應屆畢業生,不會也不可能根據某一機構的證書就來接收學生。”
■三大招生陷阱坑害學生
京橋大學原副校長周其庚說,京橋大學虛假宣傳的問題,其實是很多民辦大學的通病。一位多年從事民辦教育的業內人士也總結了部分民辦高校常常在文憑、就業、師資三大問題上設置的三大招生陷阱:
陷阱一:在文憑性質上含糊其辭。一些只有考試培訓或者專科教育資格的學校謊稱自己能招大學本科甚至碩士,例如根本不具備發放國家承認學歷的京橋大學在招生簡章中聲稱,有研究生院,能培養12個專業方向的碩士研究生。除此之外,一些民辦高校還常常將自考助學、證書培訓和學歷教育混為一談。一些民辦高校常常標稱,某專業發證院校是清華、北大等名牌大學,其實這些名牌大學只是為這些民辦高校參加高自考的考生頒發某一門單科的結業考試合格證書,并非大學畢業證。
陷阱二:在就業問題上作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承諾。例如“保證100%高薪就業"、“保證在北京安排工作"。業內人士說:“為了吸引學生,什么都敢承諾,什么責任書都敢簽,只要學生能來上學。幾年以后,誰還管當初的承諾!"
陷阱三:在師資問題上混淆視聽,肆意吹噓。業內人士說:“招生簡章上任意貼教授的照片,清華大學的什么教授、北京大學什么教授。甚至這個教授都死了,照片還貼上去。"
除此之外,業內人士還介紹說,一些民辦高校還刻意編造一些莫須有的誘人頭銜,來包裝自己:“寫的時候就把全北京市、甚至全國各民辦高校的簡章全部拿來,看看各民辦高校怎么提法,就提取他們最精華的一些詞匯,最凝練的一些詞匯,集天下最豪華的一些金字招牌給自己貼,不管這些金字招牌是不是自己的。”
這位業內人士透露說,生源是民辦高校的命脈,所以現在許多民辦大學挖空心思編寫招生簡章包裝自己,在這中間,大家你抄我的,我抄你的,夸大其詞、弄虛作假像傳染病一樣傳播開來,“比如說招生簡章上好多東西不是他學校的,他把人家張三的學校,甚至把高速公路,把北京體育館給拍攝了,說這是我學校的,然后制成圖像、制成光盤放。”一年能從一個學生身上賺3200元,不搶白不搶
京橋大學涿州校區的實際經營者——北京途錦集團副董事長趙馳鋒向記者透露,去年為了招生,他們招聘了三千多招生人員,花費了四千多萬元巨資。學生小蓮證實說,去年京橋大學的廣告發得鋪天蓋地,很少有省份被遺漏:“全國所有省份,除了西藏沒發到,其他地區都發到了傳單,廣告做得太多了,投入太大了。”
為了籌集這筆巨額的招生成本,趙馳鋒說,他們還向銀行貸款了幾千萬元。何以如此不惜血本?趙馳鋒說,關鍵是利潤:“正常的招生成本大概一個學生1000到2000元,如果按照一個學生交學費、住宿費一年8000元的話,不算固定資產,能夠得到的一個學生的利潤在40%左右。教學、日常管理、工資、水電費,那50%到60%就夠了。一年一個學生就能賺3200塊錢。”正是在利益的誘惑下,生源大戰如火如荼地開始了。這期間,又暗藏著什么玄機呢?一位多年從事民辦教育的業內人士向記者透露了爭搶生源的幾個關鍵環節:
■招生第一步:代理公司狀似傳銷,承包招生
業內人士透露,近年,民辦高校生源大戰愈演愈烈,由此催生出了招生代理公司。每年二、三月間,這些招生公司就會帶著專門制作的招生方案,主動上門。他們通常采用分區劃片層層負責的模式,最上層是專吃回扣的招生經紀人,也叫大區經理,下面依次是片區經理、招生穴頭、招生專員,他們在全國各地拉旗設點,專門為一些民辦高校“招兵買馬”。業內人士告訴記者:“招生組織相當嚴密,一級對一級是傳銷的:我只知道你大區經理,大區經理只知道下邊,下邊的人絕不知道我的上線是誰,是個嚴密的組織機構。”
代理公司從學校承攬了招生業務后,為了取得考生、家長的信任,還要求學校為他們辦理工作證,任命其為學校的工作人員,提供一套完整的手續,甚至要把這些具體招生人員的名單發布在學校的網頁上。
■招生第二步:誘人招生回扣召喚在校生
一位民辦高校校長說,每年主動找上門的招生公司大約有三、四百家,多得讓人應接不暇。記者調查發現,這些招生公司聘用的人員大多很不專業,甚至有許多就是民辦高校的在校生。對這些學生來說,暑假回家的一個主要工作,就是替學校招生。剛剛經歷了京橋大學一系列風波的工商系學生小嚴就加入了招生大軍的行列,他告訴記者:“我是我們家那一片區的招生主管,我有證件的,什么都有,招生公司把營業執照的復印件全部給我了,包括公司法人的身份證復印件也給我了,還有代理的學校蓋章。”小嚴今年代理了北京12所民辦高校的招生,但是他也向記者坦言,除了手中一大摞招生簡章外,其實他對這些學校根本不了解:“我跟你說實話,那些地方我也不了解,我只是替它招生,它把招生簡章給我,然后我自己回家看看,就開始散發傳單給人家,騙人家說到時候到我這里來。其實我也不了解那些學校的好壞。”
小嚴說真正吸引他的,還是那誘人的招生回扣:如果招上了10個以內的學生,就可以從每生的學費里拿到1000塊錢回扣;超過10人,可以從每生學費中拿到1200塊錢回扣;超過20人,每生回扣又增加到1500塊錢;超過50人,還會額外獎勵一臺筆記本電腦。
■招生第三步:摸遍全國中專高中,重金購買考生名單
業內人士介紹說,在生源大戰如此激烈的情況下,守株待兔、等魚上鉤肯定行不通,所以每年三、四月份,大批的民辦高校招生人員就早早地下到各個片區,搜索目標:“這個時候這些招生的人員就開始下去,把全國所有的民辦和公辦的職業中專、高中全部摸一遍,這像撒網一樣,撈上幾條算幾條。還要買考生名單,你是這個班的班主任,提供一個班的名單,是五百塊錢,到下一個月能漲到一千到兩千。第一次模擬考試成績出來后,價碼就漲了,二模成績出來,價碼又會漲,因為招生人員可以憑它慢慢鎖定最終目標。拿到名單,回來以后就拼命地給你發錄取通知書。有一個學生一年收到四十份錄取通知書,四十個學校都說錄了他。
■招生第四步:車上做策反,強行搶學生
到了每年八、九月份,民辦高校的生源大戰進入白熱化階段,招生人員們使出各種手段,花樣迭出,有的甚至徹底撕破臉皮,互挖墻腳,明搶暗奪。業內人士對種種不正當競爭現象也無可奈何:“招生人員互相挖、互相拆臺、互相蠱惑、互相買賣。在火車站搶人家別的學校生源,在火車上就把人截走,甚至到生源所在地就把人截了。比如打聽到某個學校有一班車拉了六百個學生幾點幾分到北京站,挖墻腳的人就提前到保定上車,在車上就給學生們做策反工作,可能到保定下一站是豐臺站,就把人連推帶拉,強行就把學生拉上自己學校的車。這段時間,北京的各民辦高校都會安排所有的人員日夜加班加點,不準休息,都在北京站和西客站租房子,車隨時在那待命。”
業內人士透露的信息,記者也從京橋大學學生那里得到了證實。學生小嚴告訴記者,去年他就有同學在北京站被別的學校搶走,“北京西站、北京站都有搶學生的,說來來來,我們學校如何如何好,到我們學校來。我們當時就有同學來到北京站就被別的學校搶走掉了。”
■招生第五步:想盡招術嚴防死守,保住戰果
久經硝煙彌漫的生源大戰洗禮,各個學校都會想盡各種招術保住戰果。京橋大學工商系學生小云回憶說,招生老師當時親自帶隊押車,剛下火車,她就感受到緊張的氣氛,“招生人員看著我們的行李,我們行李從火車上搬下來,他們就警告別的學校的人說這些行李是我們學生的,然后直接搬到他的車上了。基本上每個學生旁邊都有一個幫著抬行李的,都在旁邊跟著你。”家住江蘇鹽城的小嚴還告訴記者,學校去年還專門包車,把他們從家門口直接運到學校。就是進了學校,校方依然要保持警惕。學生小吉說:“‘十一’的時候我們請假出去,院長必須要我們寫保證書才可以請假出去。保證出去幾天后回來,還得保證如果不回來,就不退款,才可以給你假,才可以拿假條出去。感覺是被學校給圈起來,像監獄一樣。”
策劃周密、花樣疊出的生源大戰,從頭到尾都充斥著一個字:錢!原京橋大學副校長周其庚感嘆說:“他們招生,純粹是為了掙錢來辦這個學,并不是為了培養學生、為了教育事業。”原北京國際金融專修學院院長王志偉也認為,“正因為追求了最大的利潤化,把教育質量當最低級的去追求,才導致今天教育市場把學生當商品倒賣幾次。” 天天有人打架,一學期只上一個月的課
■師資太差,“后來幾乎就沒有人上課了”
家住銀川的吳迪,一心想學園林設計。2004年,在幾十所民辦高校的招生簡章中,他發現北京京橋大學有園林景觀專業,于是他選擇了這所學校。沒想到一進學校,他就發現,特意挑選的專業已經給改了:“當時我報的專業是園林景觀專業,然而它給我分到了環境工程二班。理由是當時校方覺得你們人太少了,就全給你們集中到一個班上吧。”對吳迪來說,此時要么接受學校的安排改專業,要么退學。無奈之下,他只好聽從了學校的安排。可沒過多久,吳迪發現,他的專業又給改了,而且這次,改專業的不只是幾個人,“報文憑考試的時候,當時他跟我們說的是我們這些專業他都有。報完文考之后,給我們發來個準考證上面寫的是應用生物技術,給我們就把專業給改了。等于是報考的專業和學的專業不一樣,然后學的專業和最后文憑考試的專業又不一樣。”
不僅專業被一改再改,一些課程設置也讓人啼笑皆非。吳迪說:“當時學的是園林景觀,按理來說應該給我們開土木工程制圖課,可是學校卻給開了個機械制圖。我們學的植物,他教給我的是螺絲!在這個學校沒法學。我覺得特別荒唐!”
荒誕的課程設置,讓學生們無所適從。工商系學生小吉說,課堂出勤率越來越低,上個學期四個月,“也就上一個月正常課。學校不穩定,老師頻繁地換,都是上來讀讀課本就下課的那種老師,根本就不具備當老師的資格。后來幾乎就沒有人上課了。”學生小寧告訴記者,在學校,想干嘛干嘛,“感覺它就不像個大學,因為我們白天上課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根本沒人管的。”
業內人士介紹說,一些民辦高校的課堂出勤率普遍偏低,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兼職教師太多。相當數量學校,兼職教師成主力軍,因此正常教學很難保證。“你現在到民辦高校走一走,普遍上課率不到20%。因為老師經常就不來了,因為老師不固定啊!比如說兼職老師應該今天上午十點鐘來上課,可是單位學校今天開會,來不成,對不起,那就不來了!大不了今天的錢他不掙了,你能怎么樣?師資力量是個大問題。”一位原京橋大學副校長也坦率地說,師資力量不足,“辦學的人是為了掙錢,舍不得聘比較好的老師。好的老師課酬高,開支就高。那就聘一些在讀的研究生或者本科生來上課,這樣教學質量你就保證不了。”
■天天打架斗毆 保安勒索保護費
采訪中記者發現,一些民辦高校不僅僅教學管理、教學秩序存在問題,治安狀況也不容樂觀。京橋大學小吉悄悄告訴記者:“學校里頭很亂。天天晚上都有打架斗毆的,還有收黑錢、收保護費的。學校的保安竟然向學生勒索保護費。"
據記者了解,京橋大學存在的這種治安混亂的狀況,在一些民辦高校普遍存在。據有關媒體報道,北京市檢察院一分院在2004年審查批捕的刑事犯罪案件中發現,2004年,北京民辦高校連續發生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的重大刑事案件:2004年5月10日,北京科技經營管理學院學生徐某,酒后持菜刀將同學何某頭部砍傷致其死亡;2004年10月26日,北京科技職業學院十多名學生參與持械互毆,致使學生關某死亡。
北京市檢察院一分院認為,北京市教委所屬民辦院校內治安形勢日趨惡化,對在校學生的身心造成極為嚴重的傷害,給社會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2004年12月17號,他們向北京市教育委員會發出檢察建議書,“建議對其所屬院校師生加強法制教育,對學生酗酒斗毆、夜不歸宿、在學生宿舍內藏匿管制刀具等行為嚴格控制……”
■三大“訣竅”混來辦學資格
為什么一些民辦高校會存在虛假宣傳、買賣學生、管理混亂等問題?業內人士分析說,究其根源,主要是一些民辦高校根本就不具備辦學條件。
據記者了解,國家對民辦高校的設置有一系列具體而嚴格的規定。教育部頒布的《高等職業學校設置標準(暫行)》中規定:高等職業學校建校初期,具有大學本科以上學歷的專任教師一般不能少于70人,其中副高級專業技術職務以上的專任教師人數不應低于本校專任教師總數的20%。其中還規定,校園占地面積一般應在150畝左右,適用的教學儀器設備的總值不能少于600萬元,適用圖書不能少于8萬冊,等等。國家規定不可謂不具體,那么這些不具備辦學條件的民辦高校又是如何瞞天過海、通過審批的呢?業內人士總結了過審批關的三大“訣竅”:
●訣竅之一:報告是“做”出來的
按照教育主管部門的規定,申辦民辦高校,要遞交一系列的申報材料,其中包括經費來源證明,學校所有的土地、房屋產權證明,硬件設施狀況,還有專任教師、兼任教師的數量及個人情況。業內人士介紹說,申辦報告往往是幾大本,幾十萬字,要想通過審批的話,首先就得在數字上做文章:“報告它有規定呀!人家叫‘做報告’,是‘做’出來的!你要求不是八萬冊書嗎?我寫八萬一千三百冊;你要求有一百五十畝地,我就寫有二百八十畝地;你要求我有七十個老師,我就編點名字,弄點教授就來了。”
●訣竅之二:現場是“巧手”改扮的
按照審批程序,報告遞交上去之后,教育主管部門就要組織評審委員會現場考察和評議。怎么能讓這些“注水”數字蒙混過關呢?業內人士講述了他的親身經歷:一夜之間從哪弄十萬冊書呢?有人就用麻袋裝著酒瓶子,還有磚頭塊在中間就那么一摞,然后買些書呀就邊上這么一靠。跟評審專家說,“你看我這書都買來了,還沒有書架呢,你看這么一大堆還不夠十萬冊!”專家拿一包打開看,全是書!但要是再往下挖就是磚頭,就是酒瓶子了!再一個辦法就是借。比如說電腦,我跟電腦公司說好,如果學校批了就買,批不了就退給你,你先給我墊資,把你的電腦拿來,先給我把語音室和計算機室布置起來。
●訣竅之三:評委意見是賄賂來的
業內人士說,有了報表上的數字,布置了虛假的現場,還遠遠不夠,關鍵是要事先探聽到評委名單,聯絡感情,“燒香拜佛”。一位原京橋大學副校長說:“我親身經歷過。事先得到消息,這一次參加評估的有三個學校,什么時候到我,什么時候到你,什么時候到他。于是三個學校都活動起來,看看評委是誰,先請評委來學校,名義上是指導,實際上是好好招待,送的禮物不薄,就完了唄。”
經過半年的調查采訪,記者發現,北京京橋大學存在出租辦學許可證、異地辦學、買賣學生、虛假宣傳、教學混亂等一系列問題。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第九章第六十二條的規定,擅自分立、合并民辦學校,擅自改變民辦學校舉辦者,發布虛假招生簡章或者廣告騙取錢財,管理混亂嚴重影響教育教學、產生惡劣社會影響,買賣、出租、出借辦學許可證等行為的民辦學校,由審批機關或者其他有關部門限期改正、沒收違法所得、責令停止招生、吊銷辦學許可證直至依法追究刑事責任。然而,京橋大學現在仍在繼續招生,欺騙學生。一位四川德陽的考生家長非常焦急地詢問:“他們現在四川招生非常熱烈,簡章上說得非常的好,我們現在已經拿到通知書,準備17號就到學校報到,這個學校去不去得?”
好幾位曾在京橋大學工作的老師也紛紛反映,學校不僅騙了學生,還騙了老師,學校長期拖欠他們的工資,他們也是受害者。北京工商管理專修學院的一位教師告訴記者,就學校招生中存在虛假宣傳等問題,他們曾多次向教育主管部門反映,但是始終沒有得到查處。他說,在這樣的學校工作,作為教師,他們也感到良心不安:“我們那些招生回來的老師跟我講,那些家長啊,為了讓孩子到這來上學,把家里唯一的一頭牛賣掉,就這樣湊的學費,有些親朋好友感到窮山村好歹有個學生出去能上大學了,大家湊錢,就這樣來上學的學生。我聽后覺得心里良心特別愧疚。在這個學院工作,良心上特別過意不去,等于是助紂為虐,幫助他一塊在騙學生。”記者一直試圖聯系京橋大學負責人,但是始終沒有消息。多次聯系北京市教委要求采訪,也被拒絕。急功近利,民辦高校陷入惡性循環 探究部分民辦高校問題產生的根源,專家、學者總結了三大原因
■民辦高校在生源上遭遇寒流
●外部環境導致民辦高校生存壓力越來越大
采訪中記者注意到,幾位專家、學者在形容目前我國民辦高等教育的生存現狀時,都不約而同地選用了一個詞——“寒冬”。他們說,目前我國的公共教育政策在宏觀領域已經給予了民辦高校和公辦大學平等的法律教育地位和待遇。但是在更多更具體的微觀政策領域,比如學生學籍管理,包括乘車、醫療、就業待遇,以及能否享用助學貸款、畢業證書有多大的社會效力等方面。民辦高校還很難和公辦高校“平起平坐”。北京師范大學教育政策與法律專家勞凱生教授認為:“我們現在的政策和法律對待公立高等學校和民辦高等學校在某些規定上還有不平等的地方,也就是說在某一些規定上可能對民辦高等學校有歧視的做法,這就導致民辦高校現在的生存狀況是不容樂觀的。”
相對于公辦學校,民辦學校的資金來源非常單一,全憑吸納的學費滾動發展,所以招生的多少,直接關系到一所民辦高校的生死存亡。但是近幾年,民辦高校在生源上遭遇幾股“寒流”:一是公辦大學擴招,導致民辦高校可選擇的生源減少;二是依托公辦本科院校興起的獨立學院,分食了民辦高校的市場;三是民辦高校自身,最吸引學生的高等教育學歷文憑考試2004年被取消。
勞凱生教授認為,這幾年,民辦高校的生存壓力越來越大,競爭越來越殘酷,正是在這種外部環境下,一些民辦高校出現問題,”
這些問題就導致他們要想盡辦法去獲得生存的條件,包括能夠招更多的學生,來改善自己現在辦學的現狀。這就導致有一些人可能會采取一些不規范的做法甚至是違反政策和法律規定的做法。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我們大的政策和法律環境,應當給予民辦高等學校以更多的關注,讓他們能夠在同一個起跑線上和公立高校一起發展,因為他們也是在為發展中國的高等教育做自己的貢獻,所以我想沒有理由去歧視他們!所以大的政策和法律環境還要再做改善,這樣才能最終地杜絕你們所說到的違法現象的出現。”
■民辦高校進入惡性循環
●經營者目光短淺少投入
采訪中,很多業內人士都表明這樣一個觀點:民辦高校辦得好會賠錢,辦得不好反倒賺錢。業內人士解釋說,盡管《民辦教育促進法》中明文規定,民辦學校出資人可以從辦學結余中取得合理回報,但是這個合理回報到底是多少、如何能取得,國家目前沒有明確規定。所以,一些注重辦學質量的民辦高校,反而會因為對軟、硬件的大量投入而處于負債經營的狀態,而那種投入少、只靠夸大宣傳拉生源的學校反而會趁亂賺上一筆。專家指出,這種目光短淺的經營思路,勢必使民辦高校進入一個惡性循環。
曲恒昌教授認為,部分民辦高校辦學者商業動機明顯,有很強的功利意識,這種辦學理念的偏差嚴重影響了辦學效果:“有一些辦學者的辦學理念有問題,他們辦學的主要目的不是辦學,不是培養咱們國家需要的建設者,他們主要目的是賺錢。所以他把賺錢和辦學這樣一個主次關系顛倒過來了。這樣的話,他們在辦學當中就不可避免地忽視辦學的質量、只求賺錢。”
■主管部門對教育市場管理軟弱
●要么不管,要么直接管,個別地方還出現教育腐敗
許多專家認為,民辦高校目前存在的問題,暴露出我們一些教育主管部門監管乏力。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教育主管部門對民辦高校這個教育市場還認識不足。勞凱生教授指出,“因為民辦高校的運行機制是一種市場的機制,在大多數情況下它都是通過市場來運行的,而我們現在這個教育市場還是一個非常不規范的市場,它和其它市場不一樣。到現在為止,相當多的人還沒有認識到教育市場這件事情,包括我們的教育主管部門,所以對于教育市場的管理,實際上我們現在是很軟弱的。”曲恒昌教授也認為,在管理上,個別地方還出現教育腐敗,“民辦學校的管理,現在有的主管部門要么他不管,要么他就直接管理。而且在管理過程當中,管理者還跟民辦學校中的一些很不正常的東西結合起來。”
對部分民辦高校存在的問題,研究人員和從業者都表示相當憂慮。其中,曲恒昌教授的觀點很有代表性,他認為“這不僅僅是幾個民辦高校的問題,也不是一些學生的問題,它恐怕要從根本上把咱們國家新確立的教育體系,就是公辦教育、民辦教育共同發展這樣一種體系毀掉的。讓民辦學校在群眾心目當中威信越來越低,生存環境越來越差,那么整個地萎縮下去。那就必然回到我們原來僵死的、單一的辦學體制了,就沒法滿足廣大群眾多樣化的教育需求。這是和世界教育發展的主流背道而馳的。” (均據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新聞縱橫》欄目)
[上傳時間:2005-08-21 09:40:54]
[信息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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