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要平反“孔家店”要打倒
孔子要平反 “孔家店”要打倒
駱承烈
【文章提要】
●不少人把孔子思想與后世儒家思想完全等同起來，把經過后世儒家（尤其是宋儒）篡改過的一套倫理觀念全部當作孔子思想來批，這是令人遺憾的。
●“孔家店”≠ “孔老二”（孔子），應給孔子平反。
●兩千多年來孔學并非直線形發展，它經歷了：原始儒學（原創儒學）——“輔政儒學”——“玄虛儒學”——“道統儒學”——“異化儒學”——“復興儒學”——“無聲儒學”——“救國儒學”等幾個歷史階段。
●舊禮教的“三綱”與孔子的主張完全不同。這是漢代的“輔政儒學”（淪為政治奴婢的儒學）及宋明“異化儒學”（走向原創儒學反面的儒學）所提倡的。這才是真正的“孔家店”，這才是“五四”時期真正打倒的對象，也是今日應該打倒的對象。
●孔子千百年來打而不倒，原來孔子思想中有一種歷代不倒的“永恒的范疇”的內容。
前言
發生于八十七年前的“五四”運動，以反對舊道德，提倡新道德；反對舊文學，提倡新文學，為文化革命的兩面旗幟。新文化運動的重要內容：一是歡迎“德先生”（德謨克拉西，即民主），“賽先生”（賽因斯，即科學），一是反對舊道德，提倡新道德。新文化運動明確喊出“打倒孔家店”、“打倒孔老二”的口號。
當時所說的“孔家店”，是舊文化、舊禮教的代稱。在這一口號下，五四運動的英雄們向著統治中國人民幾千年的封建勢力勇猛地沖擊，完成辛亥革命的未競之業，使多年來在人們頭腦中根深蒂固的，占統治地位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舊意識形態，遭到了致命的打擊，為中國人民今后思想上的解放開拓了道路。其功勞應予肯定的。
但令人遺憾的是，當時“打倒孔家店”的反封建運動是以反對孔子的面貌出現的。不少人把孔子思想與后世儒家思想完全等同起來，把經過后世儒家（尤其是宋儒）篡改過的一套倫理觀念全部當作孔子思想來批，把一些落后的腐朽的甚至荒誕無稽的，為統治者服務的東西全部記到孔子帳上。對“孔家店”、舊禮教全盤否定的同時，也把孔子思想予以全盤否定。其結果必然形成精華、糟粕不分，粗暴地反對了中國歷史上優秀的文化遺產，導致民族虛無主義的泛濫。此時正在引進西方文化，其后果又出現盲目的把西方文化搬來，否定中國固有的文化，為帝國主義侵略大開方便之門，助長了一些人的奴化思想。
儒學在發展、變化，“孔家店”逐漸形成
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派，奉行的是儒家思想。隨著歷史的發展，儒家思想也在不斷發展變化。人們對歷史上的儒學，大致可區分為下面幾個階段：
先秦時期的儒學，有人稱原始儒學，或叫原創儒學，它以孔子為代表，下及孟、荀的一些理論與學說。如孔子提出忠恕仁愛的思想、社會和諧的思想、禮制規范的思想、中庸的思想，以及孟子仁政愛民的思想、民貴君輕的思想。荀子“斷長續短”禮制不斷變化的思想、“制天命而用之”的唯物主義思想等等。不但有許多進步因素，許多地方還屬于人類思想中“永恒的范疇”，即有其長遠的社會價值，在今日仍有借鑒之處。這是儒家思想的主流，是真正的儒家思想。
秦王暴政，二世而亡，大澤烽火。楚漢相爭以后，出現了強盛的漢帝國。這一個多民族的專制主義的封建大帝國，須要相應的意識形態為其服務，于是漢武帝時便出現了董仲舒為代表的漢儒。他利用儒家的“春秋大一統”思想幫助統一大帝國的發展與鞏固，更利用“天人感應”的思想，蓄意將人間的統治和自然界捏合一起，利用人格的天，加強君權，用儒家思想幫助劉漢統治。東漢白虎觀會議后發布的《白虎通》中，更明確地提出“三綱六紀”，將天、命集于人事之上，將儒學與讖緯迷信攪在一起，不但使儒學程式化、法典化，更使其迷信化。儒學不僅完全為當時的政治服務，甚至變成政治的奴婢。這時的儒學應叫“輔政儒學”。
東漢末年社會動亂，三國紛爭，魏晉南北朝時期北方少數民族入主中原、南方頻繁的改朝換代，人們在動亂中生活，又加上佛教傳入，道教興盛，儒家的獨尊地位被打破，一些不滿于訓詁章句的儒生，從道、法、名家中尋求精神給養。一些人將道家的虛無思想引入儒學，于是有人大講自然與宇宙本體論，人理與物理，道德與自然等等，把實實在在的儒學抽象化了。這可稱作“玄虛儒學”。
隋朝統一后，唐朝建立。新的中央集權國家建成，需要在意識形態上統一。隋朝始行科舉制已見端倪，唐初皇帝令孔穎達厘定儒家經書，編訂《五經正義》，由政府法定執行。便是一項統一的重要措施。但唐中期后，佛、道日盛，韓愈出面解佛老，正儒學，以闡揚儒學義理取代鉆研經學章句，提出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直至韓愈的儒家道統論。可以稱作“道統儒學”。
自唐代中期，我國的封建社會由盛而衰。宋朝以后，封建制度逐漸走下坡路。為了挽救封建制度的滅亡，政治上加強中央集權，文化思想上也要在維護封建制度中予以適當配合，于是便產生了宋朝以來的理學。早在唐代，儒、佛、道三家先是互相排斥，后是互相滲透。儒家從來有兼收并蓄的特點，宋代以來，便大量授佛入儒，授道入儒。原創儒學重在人事，只講人理，無暇講物理，而道家卻大講宇宙本體論，佛家的思辨能力更強。在這些方面都使儒家被動一時，北宋周敦頤創“太極圖說”，吸收道家的理論，南宋大儒朱熹則大量吸收佛家的內容，創立客觀唯心主義體系。盡管它們在理、氣的析辨能力與心性之學等方面，比此前的儒學豐富了、發展了，但卻把儒家的基本精神丟失了。這種為了戰勝對手而付出被對手改變的代價，在細節處用功而失去大體的做法，顯然得不償失。理學既然把儒學哲學化了，必然與實踐拉大了距離。如它斷章取義地強調“三綱五常”，把“三綱五常”提到“天理”的高度。他們主張臣民絕對服從君主，維護日益衰亡的封建統治就是“天理”，廣大人民的切身利益是“人欲”，“天理人欲，不容并立”應“存天理，滅人欲”。（1）就是極力維護封建道德，把儒家最基本的“以人為本”的思想逐漸丟掉了。明代王陽明更提倡心學，以一種主觀唯心主義哲學代替現實中的一切。認為世界上一切事物皆本于心，用“心”來拼命地維護封建綱常。他說“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心中賊”就是不符合封建制度的各種新思想及由此新思想產生的新事物。于是便使好端端的一個儒學走向它的反面。可稱做“異化儒學”。
在封建社會日益衰朽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經濟上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明人葉適、陳亮的主張貼近人生，重義也重利，顏元等人提倡實學，可惜都未成為主流，腐朽的明王朝被農民起義推翻，清軍入關，建立了新的王朝。明末清初一些儒者開始反思，他們要反抗理學，回歸到原創儒學的基本精神上去。顧炎武反對君主個人獨裁，黃宗羲把矛頭指向帝王本人，王夫之主張“選賢任能以匡扶社稷者，天下之公也。”（2）這時，歐洲傳教士帶來天文學、幾何學等自然科學，一些儒者主張經世致用。學術界一度出現一派新氣象，這一段可稱作“復興儒學”。
吳三桂勾結清軍入關，一批落后的統治者入主中原，扼煞了正處于幼小時期的資本主義萌芽。盡管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顧、黃、王）有不少先進思想，但卻被新朝統治者扼煞。清朝統治穩定以后，號稱盛世的康、雍、乾三代君主也利用儒學治國。他們基于自身的利益，未引用進步的“復興儒學”，卻大力提倡宋朝以來的“異化儒學”。如康熙朝大修朱熹的古跡，大封朱熹的后人，破例地把朱熹請進孔廟大成殿，與孔子十一個弟子并列為“十二哲”。乾隆時更大興文字獄，用權力封住儒生的口，禁錮儒生的思想。儒生們無奈，只好鉆進古書堆中，大搞訓詁、考證，形成清中期的漢學。這時可稱作“無聲儒學”。
鴉片戰爭戰火點燃，自命不凡的天朝上國被一個遠隔萬里的“蠻夷小邦”戰敗，又激起儒者關切國家民族之情。自先秦以來的儒者，從來主張積極入世，努力治世，憂患天下，以天下興亡為己任。于是林則徐衙署內有了翻譯外語的通事，魏源編出《海國圖志》，提出“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主張，龔自珍發出“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呼聲。此后，薛福成、馬建忠、鄭觀應等提出學習西方的自然科學，興辦實業，開設議會，直到康有為四處講學，出版《新學偽經考》、《孔子改制考》等著作，利用儒家思想戰勝當時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托古改制，掀起維新變法運動，不少儒生利用儒家思想來救國，可稱“救國儒學”。
1898年9月，掌握朝內大權的那拉氏一聲令下，否定了戊戌變法。通緝康、梁，罷黜光緒帝，六君子被殺，儒生利用儒家思想救國的夢想被徹底打破。不久清政府完全投靠帝國主義，在全國人民中完全失去威信。辛亥革命爆發，清政府被推翻。孫中山先生也以“天下為公”的口號和實踐從事革命活動。但被打倒的清統治者及外國豢養的走狗軍閥們卻反其道而行之，于是不久便爆發了反帝反封建的“五四運動”。
中國的儒學歷經兩千多年，隨著政治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從“原創儒學”到“輔政儒學”是個大的變化。其特點是儒學得以用于社會實踐，盡力為統治者服務，促進了我國封建社會的發展。另一重大變革是宋明以來“異化儒學”的出現。這一意識形態，在服務于經濟基礎時，千方百計維護其搖搖欲墜的統治。為了拼命維護將滅亡的封建制度，就要對人民加強統治、束縛，就要制造一套以天制人、以人制人的謬論，這就是“吃人的舊禮教”，這就是“孔家店”。
“孔家店”的“三綱”與孔子無關
自從“五四運動”提出“打倒孔家店”、“打倒孔老二”以來，人們多認為“孔家店”就是“孔老二”（孔子），其實兩者決不能劃等號，應給孔子平反。
“孔家店”即“舊禮教”。在魯迅筆下的“狂人”的眼中，舊日的古籍字里行間不停地出現“吃人”二字。人們把封建的舊意識形態稱作“吃人的舊禮教”，祥林嫂叫它吃了，孔乙己叫它吃了，此物罪惡滔天，人人都應得而誅之，它主要表現為舊日的“三綱”。
“三綱”之說，最早見于《韓非子•忠孝篇》。他從政治的角度把“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作為“天下之常道”。漢儒董仲舒說：“君臣父子夫婦之義，皆取諸陰陽之道。君為陽，臣為陰；父為陽，子為陰；夫為陽，妻為陰。”（3）把“三綱”說作“天意”。東漢《白虎通義•三綱六紀》孔穎達疏引《禮緯•含文嘉》開始明確概括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到了宋代，二程、朱熹以“天理”為“三綱”的本體觀基礎，朱熹說“宇宙之間，一理而已”，“凡生于天地之間者，又各得之以為性，其張之為三綱。”（4）
“君為臣綱”強調了君主的絕對統治權。臣對君應絕對效忠，不容半點不忠的現象存在。君主金口玉言，說一不二。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臣子臨死之前還要“謝主龍恩”。而孔子卻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5）即君如依禮行事，臣便應忠于他，如君不按禮行事，臣便可對他不忠。即孟子說的“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6），君不走正道，臣可以遠離君，不服從君，甚至可以殺君。殺了那個君主后，不但不承認他是君，還把他稱作獨夫民賊。這便是孟子說過的“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7）孔孟這種有條件的忠君，是相對忠君論。那種無條件的絕對忠君論，叫做愚忠。兩者顯然不能相提并論。
“父為子綱”，強調了父對子的絕對統治權。封建社會認定“天下無有不是的父母”，不論說任何話，父母都絕對正確，子女都絕對錯誤，都應絕對服從。魯迅形象地說子女們不能說話，因為說以前就錯了。子女對父母不能發表自己的意見，更不能對父母提出不同意見，或者勸諫。而孔子卻說“事父母幾諫。”（8）侍奉父母時，如果他們有不對的地方，應該婉轉地多次向他們諫諍。由孔子親授，曾子著作的《孝經》中，單立了《諫諍篇》，篇中記曾子向孔子問“敢問子從父命，可謂孝乎？”孔子回答“是何言與？是何言與！”責備曾子“你怎么這么說呢！”然后具體地說：“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則身不離于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臣不可不爭于君。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命，又焉得為孝乎？”在這里，孔子一再提出天子、諸侯大夫要有爭臣，士要有爭友，父要有爭子。兒子及時對父親的不義行為諫諍，就可使父親不致身陷于不義。那種盲目“從父之命”的兒女，孔子說“那能說是孝嗎？”
“夫為妻綱”，強調丈夫對妻子的壓迫、統治，表現為舊禮教中所說女子應遵守的三從四德。漢代編寫的《儀禮•喪服》中記女子“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此“三從”顯然是以男子為中心，女子只能依附男子。《周禮•天官》記“（九嬪）掌婦學之法，以教九御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四德”是關于婦女在家庭中的四項要求，認為婦女的貞操、恭順、柔和、謹于家務是保證父權制家庭和睦、穩定社會的首要條件。宋明以來，對此特別強調，如程顥說“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9）這一切都與孔子無關。一份《孔子世家譜》中記“婦人，伏于人也，是故無專制之義，有三從之道，……教令不出于閨門，事在饋食之間而已矣。是故女及日乎閨門之內，不百里而奔喪，事無擅為，行無獨行……晝不游庭，夜行以火，所以正婦德也。……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盜竊去……”這段話明確標志著“先圣云”，即孔子所說。其實完全是后人所加，與孔子無關。相反，人們倒可以找到許多孔子尊重婦女的例子。
一、經孔子之手整理過的《詩經》，保存著大量反映男女之間愛情的詩作。在男女相愛中，有男思女，有女思男，有相互思念、愛慕等內容。在男女戀愛時對待對方的態度上，男女雙方各有主動者，被動者，這和奴隸社會中作為家內奴隸出現的婦女大不一樣。
二、孔子從來重視婚姻，重視婚禮。婚姻是男女雙項的活動。通過婚姻“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嗣也。”在他整理過的《詩經》中，重視婚嫁及對批評影響婚嫁的內容很多。如《豳風•東山》描述女子結婚“親結其縭，九十其儀。”《邶風•雄雉》中，因“男女怨曠，國人患之，而作是詩。”《鄭風•出其東門》序為“兵革不息，男女相奔，思其家室而作。”《鄭風•野有蔓草》序謂“男女失時，思不其而會”而作。《陳風•澤陂》序為“男女相悅，憂思感傷”而作等等。
三、孔子別妻拋子，周游列國十四年，只在家中有妻，在外無妾，這在當時不太多見。他不但十四年中忠于妻子，在他歸國前兩年，妻子便已死去，他卻并未續弦。這表明對妻子（女子）的尊重，在當時也是很難得的。
四、孔子在給女兒、侄女擇婿時，著重考慮對方的品德。如公冶長，雖曾在縲絏之中，但“非其罪也”，是個曾遭冤案但卻品質很好的青年，便把女兒嫁給他。南容能視國勢好壞，以“白圭之玷”來警惕自己少犯錯誤，重視提高道德水平。孔子便作主把侄女嫁給他。這種以道德標準擇婿的做法，體現孔子對女子的尊重態度。
五、孔子之子孔鯉早于他死去，孔鯉死后，其妻改嫁別人，孔子并未攔阻，可見他對寡婦改嫁并不反對。不久，嫁出的兒媳死到衛國，其孫孔伋在家門口大哭，孔子也并未對他阻攔。只是不要他哭的太痛，因為孔伋還有長輩（自己），哭太痛是不符合周禮的。
六、孔子從來主張對父母都要孝敬。在一部《論語》多條“孝”的語錄中，均為“父母”并提。弟子宰予提出要廢除“三年之喪”，孔子對他極力訓斥，就因為兒女幼時，母親貢獻最大。至于孔子自己，當母親死后，不知父親葬他，無法將父母合葬，便將母棺殯于五父之衢，跪在那里，請知情者告訴父親葬地。他的孝行終于感動了曼父之母，將其父葬地告知，將其父母合葬于魯國城東（今梁公林）。
七、一部《論語》中也有一些記述表彰女子的內容。如《季氏》中對“邦君之妻”稱呼的正名，《泰伯》中記“武王有亂臣（治臣）十人”中，就有一位“婦人”。漢儒劉向編訂的《列女傳》中極力表揚了周初三代周王的母親——三位女性（太姜、太任、太姒）在滅商興周時起的重要作用。（10）
多年來持“孔子輕視婦女”之說最重要的例證就是《論語•陽貨》中“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一句。人們對孔子將“女子”與“小人”并列，認為是孔子輕視婦女的王牌佐證。其實這句話孔子不會憑空說出，是有歷史背景的。孔子不是無端地痛恨女子，而是有些女子的行為觸怒了他。有人說此“女子”指衛國南子而言，這只是猜測，不一定對。應指魯定公時齊國送來的女樂而言。在夾谷之會上，孔子用“周禮”作武器，取得了挫敗齊國的勝利后，齊大夫黎沮向齊君建議向魯國送去女樂，以離間魯國君臣關系，把孔子擠走。“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11）。齊國向魯定公送去八十名穿著妖艷服飾的舞女，一百二十匹身上披著錦繡的好馬，陳于魯國稷門之外。孔子堅持不能收，季桓子堅持收下，魯定公想收下，一時又不好開口，遂換上衣服偷偷看了幾次，最后還是收了下來。孔子聽說后，十分氣憤地說出了這句話。此“女子”指八十個舞女，“小人”指掇使魯定公收下禮物的季桓子。不但道理如此，從語氣上也可看出。“養”字應作“教育”講，亦作“長久”講。意為難以對她們教育，或不好與他們長久相處。因為這些人“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對這些女子親近了，她們會不老實、撒嬌、惹事，如果疏遠她們，不但她們會怨恨你，她們的主人（齊國國君）也會怨恨你。這是一句有具體所指的語言，不應以偏概全，更不應以此孤例證明孔子輕視婦女。
以上僅舉“三綱”之例，說明舊禮教的“三綱”與孔子的主張完全不同。這是漢代的“輔政儒學”（淪為政治奴婢的儒學）及宋明“異化儒學”（走向原創儒學反面的儒學）所提倡的。這才是真正的“孔家店”，這才是“五四”時期真正打倒的對象，也是今日應該打倒的對象。
認識真孔子，繼承與弘揚真孔學
孔子是我國兩千五百多年前的著名思想家、偉大的教育家、政治活動家。他一生學習、奮斗、創立了一套人們稱作“孔學”的學說，其后學將其繼承、豐富、發展為“儒學”，成為中華傳統文化的主干和基礎。綜觀孔子的主要學說有：
一、以人為本，仁愛為綱的基本觀點；
二、天下為公，世界大同的遠大理想；
三、和而不同，天人合一的和諧原則；
四、自立奮斗，改革創新的進取精神；
五、修養教化，提高素質的做人之道；
六、導德齊禮，隆禮守法的德法主張；
七、事物聯系，相對發展的哲學體系；
八、中庸之道，比較選優的思想方法。
上面只列出孔子思想的主要綱目。當然由于歷史局限和階級局限，在孔子的學說中還有許多不足之處。如未擺脫宗法制殘余，過分講求“尊尊、親親”，又如穩定、協調過多，創新精神不夠。小農經濟限制住他們考慮問題范圍小，氣度差，有許多局限性。他的一些思想與觀點過于抽象、籠統，可作不同解釋，后世有人就依據自己的需要，做出種種曲解，使其思想產生變異。正因為這樣，我們今天對其思想才要審慎抉擇、批判繼承、擇優選用。
孔子是中外古今爭議最大的一個人物。他生前盛名屢加，弟子稱他的學問“仰之彌高，鉆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12）“如日月也，無得而踰焉。”（13）漢元帝謚其為“褒成宣尼公”，唐玄宗謚其為“文宣王”，宋真宗謚其為“至圣文宣王”，元武宗謚其為“大成至圣文宣王”，明嘉靖時稱“至圣先師”，清康熙時稱“萬世師表”，其地位高的嚇人。但貶低他的人也不在少數。在他生前，遇見的長沮、桀溺說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14）。周游列國從宋國逃出到了鄭國東門外時，有人說他，自己也承認如喪家之狗。他死后《莊子•盜跖篇》中稱他為“盜丘”，王充《論衡》中對他極盡諷刺，李贄明確說出“不以孔子是非為是非”。直至五四時期的“打倒孔家店”、“打倒孔老二”。眾多的褒與貶都說明他為人們特別重視。兩千多年來，孔子被歷代競相利用是事實，孔子在歷代又屢遭批判也是事實。結果是用者恒用，反者照反。直至今日，仍批判地使用。人們回顧孔子千百年來打而不倒，自然有其原因，仔細觀察、分析，不難看出，原來孔子思想中有一種歷代不倒的“永恒的范疇”的內容。
列寧把一個人（尤其一個思想家）的思想分作“歷史的（階級的）范疇”和“永恒的范疇”，前者雖活躍一時，但隨著一定的歷史時期、一定的條件而消亡，失去價值，甚至走向它的反面，而后者卻不受時空的限制，對人們永遠有用，孔子思想就具備許多這方面的內容。筆者在二十年前就論述過孔子“永恒的范疇觀”（15），簡要說說：
孔子思想中“永恒的范疇”主要有三大學說，從九個方面體現出來。
第一，社會生產、發展、穩定的學說。包括：一、重視生產，特別重視從事生產的人，提出“愛人”的主張，反對殘民、害民、奢侈、浪費；二、主張人與人之間要穩定、協調，提出“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忠恕之道，人們之間應“和而不同”；三、社會穩定的關鍵在于當權者的主張和引導，即“為政以德”。
第二，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的學說。包括：一、人與天命、鬼神不應迷信、崇拜，而是疑天、遠鬼，“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二、人在社會上應積極入世，努力治世。要事業成功，就要自力更生地奮斗；三、對自己本身，不斷學習，加強修養，通過努力使自己由無知到有知，道德水平不斷提高。
第三，接受與傳遞文化的學說。包括：整理六經，把古代文化接受下來，整理出來，成為人們的精神財富；二、結合現實，參照歷史，自己創立了一套學說，使自己的主張影響社會，影響后人；三、終生從事教育，教育弟子，薪火永傳。使文化不斷發展，推動社會不斷前進。
上述主張，正是一些治國之道，安民之道，發展經濟之道，弘揚文化之道。這些正是社會發展的主要內容，這就注定孔子思想幾千年來打而不倒。
以上所說的是真孔子，被異化了的儒家思想是假孔子。只有分辨清真假孔子，才能正確理解中華傳統文化。
作為假孔子的“孔家店”、“舊禮教”，一定要打倒，要批判。真正孔子思想中的優秀部分，人們應對其正確認識，才能在此基礎上繼承、弘揚、古為今用。
注：
（1）朱熹《孟子集注•滕文公上》
（2）王夫之《讀通鑒論》卷五
（3）董仲舒《春秋繁露•基義》
（4）朱熹《朱子文集》卷七
（5）《論語•八佾》
（6）《孟子•公孫丑上》
（7）《孟子•公孫丑下》
（8）《論語•里仁》
（9）《二程全書•伊川先生語八》
（10）《列女傳》卷一《母儀傳》之六
（11）（14）《論語•微子》
（12）《論語•子罕》
（13）《論語•子張》
（15）《孔子思想中“永恒的范疇”》（《齊魯學刊》1985年第五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