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一:難以擺脫的怪圈
一切信息都表明, MBA畢業生回國后將被委以重任。
《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這樣評論:“他們將置身于中國現代化的先鋒行列。他們承擔了將西方經濟學及管理學理論溶于中國改革的使命……他們經過兩年的學習而得到 MBA學位,他們將處于引導中國工業及政府部門前進的路上。”
在準備返回的幾天內,美國一些工商界的首腦人物聞訊趕來,在百忙中分頭設便宴款待他們,以期同他們拉上關系。
一個形象的比喻誕生了:中國的首屆 MBA畢業生不僅要成為祖國改革事業的先鋒,還應成為管理革命中的“母雞”,孵化出中國90年代管理革命的春潮。
然而,一接觸現實,他們便立刻明白:這一切不過是虛化的幻念。
在國家經委袁寶華副主任接見他們的第二天, MBA學員王川山就乘上北去的列車。這時,是 12月28日。30日,他興致勃勃地回到原單位——遼寧省機械研究院。敲敲院長辦公室的門,沒人。
他每天來研究院。直到二月份,院長才找他談話:“院里的意見,你先回室里工作,以后院里有什么用得上的,我們再安排。” 他徹底地涼了。攻讀 MBA學位前,他是搞設計的。攻讀MBA之后,他又轉回了設計室。他感到了一種命運的嘲弄。
同王川山一樣,盛維民回單位后,也轉回了他的原崗位,搞課題研究。面對來采訪的記者,他長嘆一聲: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所里倒是為我安排了新崗位:搞規劃和專業人員的職稱評定。可我學的是 MBA呀!我想,一個人有效的職業生涯不過二三十年,我再這樣晃下去,連過去的專業都丟了,還不如先回去搞技術。管理,以后有機會再說。人還是該現實點,不能好高騖遠。”于是,他痛下決心,回到三年前他離開的那個研究室,揀起已經荒疏了的科研課題。
幾乎所有的 MBA畢業生都經歷了這種命運的落差。沒有人打擊他們,也沒有人迫害他們,只是沒有人理睬他們的MBA——中華人民共和國以巨大的財力及人才投入才獲得的高級工商管理經驗和科學理論。
改革進行了九年,許多單位對知識及人才浪費的現狀仍如此麻木。他們對記者說,他們沒有浪費人才。但對什么叫浪費人才,他們并不知道。
人才浪費的質量指標有三個:(一)被無效率地使用;(二)與人才所掌握的知識相比較,正從事不太有價值的活動;(三)閑置。
38名MBA畢業生在回國后的10個月中,多數處于前兩種狀態,少數被閑置。
人才浪費的數量指標只有一個:經過特殊培訓的人才倘有 20%的知識領域與所從事的職業不搭界,即屬于浪費。
據 38名碩士對自己知識應用比率的樂觀估算,他們在10個月中勉強應用上的知識大約有30%,處于浪費狀態中的占大頭。
我們同他們的領導進行過上百次的對話,他們告訴我們一大堆重視人才的理論,但沒有一位領導從這個角度向我們解釋人才浪費的根源。
我們有一大堆重視人才的理論,唯獨缺乏人才使用效率!
命運之二:“欲窮千里目”——只爭朝夕
劉中天, MBA學員曾給這位老大哥起了個外號叫“老槍”。可這把“老槍”遇上了他的廠長,就徹底啞了火:想調走?那不行。你就安心在這里干吧。我既然能供得起你上 學,就能養得起你。不信?看我養你20年!
20年?!劉中天今年已四十有二……
正是為了把尚有熱乎氣的現代化管理知識及時應用到國家經濟建設上,他根據原單位幾乎沒有涉外經營的實際情況,自己聯系單位準備調動。他必須只爭朝夕。
“誰說用不上?上回毛里塔尼亞外賓來,我看那個翻譯就不行。下回再來外賓,你上!”
廠長有廠長的道理。
記者來到劉中天所在的工廠,幾番求見廠長,得到的卻是專人陪同游覽廠區附近風景的禮遇。直到記者通過中間人再三申明:此行絕非問罪,而廠里惜才、愛才的苦 心記者也完全明了,才終于得見廠長,并當場得到了一番教益:“劉中天學的東西現在是有點用不上,但我們不能放他,我們廠將來也是要發展的。人家美國都知道 重視這種人才,咱就不能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嗎?”
“只爭朝夕”的 MBA,撞上了“欲窮千里目”的廠長,即使你有一萬種“危機感”,又能感動誰?
我們在采訪中發現, MBA的這種危機感感動了美國人。
8月底,布法羅管理學院院長阿羅托博士來到北京。聽中國弟子們談完回國幾個月后的情況,阿羅托說:“聽了同學們的發言我非常感動。我發現,你們并不是想找 一個薪水高、待遇優厚的工作,而是想找到一個能發揮作用的地方,找到為你們的國家作貢獻的機會。但是,這樣的機會卻很難找到,我感到十分難以理解。”
一些急性子的美國人甚至行動起來,千方百計地找我們的領導人,為 MBA畢業生擺脫困境而四處奔走。
然而,我們的人卻并不著急。 38名MBA畢業生中,有一半人都給有關部門寫過信,希望幫助他們擺脫困境,希望中國(中國這么大)的某個地方能用上他們千辛萬苦學來的知識。
所有的“呼救信”都如石沉大海。其中一位畢業生急中生智,寫了一份廣告,想通過報紙把自己賣給“識貨”人。終于沒有發出。接受記者采訪時,他把那廣告拿出來,苦笑著說,他沒有發出,是怕外國人看了笑話。
中國,你已經擁有一大批只爭朝夕的人才,然而,你還沒有建立起一個只爭朝夕的體制。 這是中國人才悲劇的根源。
命運之三:燕窩魚翅金飯碗
天津新港船廠的廠長非常誠懇地對記者說:“誰家有個金飯碗不會用?我不會總拿金飯碗盛白開水。有了燕窩魚翅,我也拿它裝”
王海濤懷揣高級工商管理碩士的文憑,回到了對金飯碗、白開水以及燕窩魚翅之關系頗有研究、曾以改革而名噪一時的新港船廠。
他被“對口”到經營科,給常駐外國專家當生活翻譯,兼管雜務。廠長這樣解釋:“現在廠里有困難,他也得幫幫廠里,當陣子翻譯。互相理解嘛。”
大約這樣理解了幾個月后,王海濤成為本廠與英國某公司洽談造冷藏船生意的談判隊伍中的正式口語譯員。談判之余,他還要兼管其他專家的雜務事宜。
那天,王海濤拿著電傳給外國專家送去,那位老外把腳翹在桌上,高興地哼了一句:“啊哈,我親愛的郵遞員來啦!”他生氣,可還沒話說。
可是,當“老外”聽說他是 MBA,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小伙子,這可不是你該干的工作呀!” 不該干也得干。只是干了幾個月之后,他突然接到一個通知,他不必再參加談判了,換一個人來頂他的翻譯位置。
他不知道換的是什么人,但他確切地知道:談判已進入確定什么人去英國進行考察的階段。
他心存疑慮,又不敢問。否則,有爭出國的嫌疑。 他不懂,當金飯碗能盛燕窩魚翅的時候,為什么也要換成白開水。 在采訪與寫作期間,我們看到聽到又有許多引進團出國了,許多人為自己引進了冰箱、彩電,卻為國家引進了一堆廢鋼爛鐵。而我們的 MBA畢業生,有能力、有智慧、有誠心為國家避免損失的人才,卻只有看著這一切、聽著這一切暗暗垂淚的權利。
在領導決策領域,甚至在引進技術、使用人才這樣的決策領域,歪門邪道、任人唯親比科學、比知識、比人才往往更有力量。
命運之四:MBA無球跑動
張小軍早有先見之明,他知道在他原來工作的年營業額不過 200萬元的地區郵電局里,他的MBA知識很難用上多少。一回國,他就開始聯系調動,目標是正在籌建中的安徽省國際信托投資公司。
“請看,這是我的 MBA學位證書,這是我所學過的專業課程,這是我的學習成績單。”
平時挺蔫的張小軍,毛遂自薦時卻衣冠楚楚,鎮靜大方,佩侃而談。
國際金融、投資評價、管理戰略……副總經理不由得對這個沒有來頭的小伙子另眼相看了:“好,我們非常樂意接收你!”
誰知,當單位“同意調出”的公函送到上級機關時,卻當即被簽署了如下意見:“如愿付 2萬元培訓費,同意調出。”
張小軍不是不知道,他讀MBA,單位是吐了“血”的,學費加上赴美機票,共花了一萬多。要不是上級機關“贊助”了3000多 元,他也看不見美國的月亮了。可是,他執著地認為,錢是國家花的,我人也是國家的,為什么不能換個地方為國家創造更大的效益呢!
于是,張小軍懷著美好的愿望和堅定的決心,一次又一次從巢湖市奔赴省城合肥,企圖說服上級領導。
然而這一次,他又沒能見到負責人事的副局長。接待他的一位政治部負責人說:“你挑吧,除了局機關,你調到本系統在合肥的任何單位都行。比方說,去學校教書,或者到科研所搞情報,這樣,你的兩地分居也解決了。”
對于如此慷慨的恩賜,張小軍真該感激涕零,然而他卻苦笑了。談了半天,這位負責人還沒弄懂 MBA是怎么回事。
張小軍不知道,就在他往返奔波,為向領導解釋 MBA而大費口舌之時,國際信托投資公司已經掛出了“全滿”的牌子。
在巢湖,他變成了一個“多余的人”。過去的工作有人頂了,單身宿舍也有人住了。除了偶爾為別人頂個班,他不知道自己該干點什么,他陷入了“在職失業”的困境。
在職失業——單位不放。中國有多少人才在這普普通通的八個字中被窒息了創造的生命?
38名MBA畢業生中,多數人表達了流動的意愿,但“單位不放”四個字成為流動意愿的牢籠。
我們如果只有把人管死的規章,而不建立把人搞活的法律,無論何等偉大的改革,都不能使人才獲得最后的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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